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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對男女,二人中間隔著兩把瓷壺,這仗勢究竟是甚意思?疏影一時摸不著頭腦,只是瞧著那女兒家長得秀麗典雅,頗有幾分姿色,至於那男的麽……

她還未曾來得及細審人家的皮相,就被李眠兒福身的姿勢給帶著躬下腰去。

周昱昭此時離著她二人僅有幾步之遙,方才她請禮的聲音清晰入耳,仿佛都可以真切地感覺到她雙唇的一張一翕,朦朧間,一縷似是發自她齒間的奇妙異香拂面而過。那個早晨,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抹異香沒錯了!

周昱昭回想當時的那個場景,再又想到那個丫環的輕斥,不覺脖子下有股熱氣直竄向面頰。

李眠兒一直福著身子,只是上頭二位卻遲遲不做回應,而她又不好兀自起身,免不了繼續屈著。一旁的疏影見此,可是心疼得不行,禁不住擡起腦袋看一眼堂上,卻見那端坐的二人呆楞楞地盯著小姐不作動靜,再看周遭,一個一個還尚處雲裏霧裏呢!不由氣得鼓起腮幫子,恨聲一跺腳!

前面的周昱昭聞得悶響,便朝右上首斜覷了一眼,了然了小丫環的反應,於是嘴角一撇,輕哼一聲,然後拈起手臂間最後的一支箭矢,輕舉前臂,手腕輕輕朝前一送,箭矢順勢飛出,而在箭矢脫手的那一瞬間,他鬼使神差地、不由自主地側首朝堂中立著的她看過去……

不期然地、毫無預料地,他的目光正巧碰著了她的,那一瞬,他覺得釋然,終於她看到他了;那一瞬,他卻覺得像是永恒,似是一眼便是千年;那一瞬,他覺得驚魂,心神俱為之一顫,那是怎樣的一雙眸子,似是只需一眼便要將人看穿!

李眠兒微微含著首,感覺膝蓋正漸漸麻痹,忽瞥見前頭身影一晃,於是掀動眼簾,擡眸看去,這是她進堂內之後,真正用眼所去瞧的第二個人,她原欲是無心地看上一眼,然後垂下眼簾,繼續候著上頭給予回應。

只是她無心的一眼,卻真真切切地望進了一汪幽潭,當那幽潭倒出自己的珠眸時,天地萬物仿佛都於倏忽間悄然隱去,只空餘那汪深遂的幽潭牢牢地將自己籠罩,久久逃離不得。那一刻,從來靜如亙古之水的心湖上蕩開了一圈圈淺淺的漣漪;那一刻,從來澄澈如洗的腦海依稀飄浮起了薄薄霧霭;那一刻,從來品不出酸甜苦澀的舌尖竟泌出蜜樣的汁液彌漫進咽喉。

只是四目相對的剎時間,卻似定格了許久許久,二人只是這麽靜靜地互相望著,怔怔出神,恍然如夢。直到……

直到“喀嚓”一聲脆響,卻是箭矢入瓷壺擊撞壺壁之聲。這一聲響驚醒了癡然相對的兩人,也驚醒了高堂上的兩人,亦驚醒了賓席上的眾人。

周昱昭聽得自己箭矢成功入甕,連忙杳無蹤跡地收回目光,起身對著彭婉一拱手,輕聲道了一聲“承讓”,便轉身朝他的席位走去。修長俊逸的身形在迎面經過李眠兒時,全身發膚不可抑止地緊崩起來,胸口一動,再動!

這一次相對,二人不約而同地避開彼此的目光,李眠兒眼看他的一角衣襟拂過自己臂上的翠色披帛,感覺像是從心頭拂過一般,將平整的一顆心拂皺了!

堂上的李青梧被脆響驚得反應過來後,忙出聲回應李眠兒,許是長時間沒有說話,許是嗓子幹澀,發出來的聲音卻有些嘶啞,聽不甚清楚,又見李眠兒依舊不動,不由清了清嗓子,提了音量:

“小九,不必多禮,快快起身!——來人!扶九小姐入席!”

他這響亮一聲,頓時引得堂內喧嘩一片,人們紛紛回過神來,顧左盼右地相互攀扯起來,當然所涉及內容無非還是這位神秘莫測的“九小姐”!

“王兄,果然你沒有哄我!真真絕代佳人啊!”梅笑寒滿臉堆笑,狠狠拍了一下王錫蘭的肩膀,戲謔道。

王錫蘭有些無辜地揉揉肩膀,暗道:我這也忒神了,明明瞎瓣的,怎麽倒把我自己也瓣進去!

周昱昭一回到自己的榻上,便端了杯滿酒,仰頭飲盡,然後握著空杯,目視著堂中那道倩影步向前排最末的一張榻幾。

而彭婉因為輸了投壺禮,又被李眠兒橫插一曲,正感手足無措,呆立在堂中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還好楚王看在眼裏,適時地替她解圍:“彭小姐,這一局你輸了兩支箭矢,不若為大家高歌一曲,暖暖場面!”

彭婉聽了這話,臉色噌地一紅,可是楚王開的口,她如何也不敢攪了他的興致的,於是挑了首《聲聲慢?秋聲》,當眾演唱起來:

“黃花深巷,紅葉低窗,淒涼一片秋聲。豆雨聲來,中間夾帶風聲。疏疏二十五點,麗譙門不鎖更深。故人遠,問誰搖玉佩,檐底鈴聲。彩角聲吹月墮,漸連營馬動,四起笳聲。閃爍鄰燈,燈前尚有砧聲。知他訴愁到曉,碎噥噥,多少蛩聲。訴未了,把一半分與雁聲。”

歌聲宛轉動聽,曲調悠揚似水,眾人聽了亦之傾心。她這一曲果然重新將人們的心神拉回筵席上,楚王聽了之後,更是讚賞有嘉,於是也重重地記下一賞!

彭婉欣欣然謝恩,領賞而歸,直到坐回自己的榻上,才悄悄地緩口氣,直覺自己的這一局投壺禮太也漫長,想到這,伸出脖子,朝前排最末了的那處看過去……

第三十九回 不共春風鬥百芳

更新時間2012-10-7 22:58:16 字數:2700

李眠兒跪坐好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闔眼而憩,將身外的所有視線還有聲音隔絕。這短短的一段路,這簡簡的一刻鐘,耗了她太多的心力,表面上的雲淡風輕,底下實則早已暗潮湧洶。可是剛才在園子裏的那一路上,自己明明是想開了的,明明想好了不要在意這裏的一切的……因為這裏的一切看似同自己僅咫尺之遙,然而真待伸出手去抓時,就會發現眼前的一切自己卻無論如何也夠之不著!

疏影彎著身子,偏頭看小姐只自顧閉目養神,遂拿了筷子將案幾上的各樣吃食,專揀細巧的挑了幾樣,一一擺置盤中,還有幾樣糕點都叫不上名字來,不過看起來很是可口,於是也一並夾在盤中了。然後輕輕扯一下李眠兒的衣袖,小聲道:“小姐,您嘗嘗這些點心,看著都怪好看的,想必味道定也不差的!您瞧,這乳糕,這拍花糕,還有這個鏡面糕,這些個花色搭在一起倒不顯單調了!只是這幾塊卻是什麽糕點來?”

李眠兒被疏影扯住衣袖時,便已睜開眼,此時正低頭順著疏影的小手看向面前的餐盤中,卻忽聞旁邊“哧”的一聲低笑,接著就聽:“果然是鎖在深閨的人兒!”語氣輕佻隨意,在疏影聽來,就是對她的冷嘲熱諷,因而十分氣憤地轉過臉,直盯著隔壁一位身穿鵝黃六幅湘江裙的小姐——將才接話的人不放。

疏影的小動作,很快引來那位小姐貼身丫環的不滿,那丫環探出半邊身子,沖著疏影高擡下巴,沈聲斥道:“我們二小姐,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做丫頭的來橫眉瞪眼了?”

疏影一聽是“二小姐”,忙將眼睛睜得再大些,仔細辨認一番,瞧眉眼還真是李天嬌,不由嘟著嘴,捏著嗓子囔道:“還二小姐呢!論理,我們小姐可是她的姑母呢?她又如何好對我們小姐出言不遜來!”

她嘟囔的聲音原是不大的,只是李天嬌一直豎著耳朵呢,以至疏影說出的話,她聽去了大半。因而疏影的聲音剛落,她便朝李眠兒的肩臂處斜倪過來,繼續語帶不屑:“可不是正宗的九姑母麽?眾所周知的,祖父的好女兒呵!”言畢,尖著手指從棗塔上拈了顆蜜棗粒塞進嘴裏。

疏影聽了她這般帶刺的話,很是緊張地瞅著自家小姐,然李眠兒並不駁語,只是眉心微鎖了道褶,覆又閉上了眼睛。疏影見此,悄悄地吐了口濁氣,再不搭理李天嬌主仆。

李天嬌意外自己的話竟然擊她們不著,絲毫不曾起效,怔了半晌,只得故作瀟灑地再吃了兩顆棗,然後就側首朝左手不遠處的李天天使個眼色過去,李天天會意,又送了個眼色回來,李天嬌看後稍稍楞了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對著李天天點了點頭,李天天見了,嘴角一彎,笑得十分妍媚!

李天嬌得了李天天的示意,遂附耳對著貼身丫環芙兒嘀咕了幾句,芙兒眼珠一轉,竊笑著點頭稱是。

榮景堂中的投壺禮還在繼續著,不過也只剩下這最後的一對了,二人你來我往,很快一局終了。

此時,堂上的李青梧對著暗處的燭信打了個手勢,燭信了悟,退出堂去,先叫上一群歌舞伎在堂外預備著,有樂舞伴奏的,還有小唱、唱賺、鼓板、雜劇的等等,依次準備著好在酒席間表演湊興,然後又吩咐侍女們在舞伎們開舞後,隨即將第三巡的筵席菜盞一一端上堂去。

因而在堂上最後一輪投壺禮結束後,司射很利落地帶人將壺、矢、墊一應物事收拾幹凈。接下來,眾賓客就見兩排衣著鮮艷、妝濃骨細的舞伎娉娉娥娥地飄進堂來,樂聲一起,她們便聞聲起舞。緊接著一路梳扮整齊劃一的侍女魚貫而入,手裏俱端著各色盤盞,於東西兩側的席位間穿梭不息。

李天嬌瞄向堂中正翩翩起舞的眾舞伎,狀似出自肺腑一般地嘆息道:“不知四姨太太的舞跳得如何,想必定是不凡的!!再怎麽說好歹也是宮裏來的!”

李眠兒聞言,睜開眼,疏影的心口又提了起來,然又一次地,李眠兒只是默不作聲地轉眸專註地朝那一群舞者看去,沒有其他表情,不過李眠兒嘴角噙著的那一抹幾不可見的笑窩卻沒有逃過疏影丫頭的眼睛,於是疏影單手托了腮也同她家小姐一並賞起舞來。

她倆這副雲淡風輕、旁若無人的神態在李天嬌看來實在紮眼地狠,甚是挑釁,恰好此時另一批侍女端著大盤子進了堂來。按例這時候上的該是螃蟹清羹了,李天嬌暗自忖道。

李天嬌有些自得地向左側的李天天覷了一眼,可惜李天天正在低頭喝羹,並不曾回視她。李天嬌掉頭對著芙兒努了努嘴,芙兒朝一位正在走往她們這邊案幾的侍女看了看,會意地點了下頭……

李天天接過丫環盛好的一碗螃蟹清羹,小口地抿著,一雙小巧的耳朵卻格外地凝神細聽。果然不一會兒,清揚的絲竹樂聲中突然爆出兩聲女子的失聲尖叫,李天天聽聞動靜,垂下眼簾,嘴角勾起,冷冷地哼了一聲,只是她哼聲未出得咽喉,緊接著又傳來另兩人的尖叫聲,聽那聲音還有些耳熟。

李天天當即預感到不對,立馬擡首舉目,疑惑地尋聲望去,果不其然,眼前所見當真不是自己所預想的,卻是李天嬌手忙腳亂地倉惶起身,一手拿著帕子胡亂擦拭著新上身的衣裙,另一手還捂著嘴,看樣子像似在嗚咽。而她一旁的芙兒亦是一團糟,邊跺著腳,邊在李天嬌的衣裙上擦拭幾下後,急又奪過李天嬌的手,對著她的手背不停地吹啊吹。

再看看末席坐著的李青煙,人家猶自目不斜視地端坐吃著食,明擺著的毫發無損、安然無恙麽!

李天天見此,當下一掃剛才品羹時的愜意與悠然,胸口免不了又添了一股濁氣,又因離得遠,沒法做些什麽吐糟,只得憤恨地垂了垂腿,暗責李天嬌真真乃一無能之輩。

李天嬌這會兒是沒空想李天天會如何責怪她了,全身的神經像是通通匯集在右手背上一樣,只覺得皮膚熱辣辣地疼,且隱現紅腫,一時間又驚又怒又痛又羞,再也憋之不住,眼淚花花地流了滿面。

然縱是淚眼朦朧中,她還不忘沖著正跪地磕頭認錯的侍女狠踢上一腳,撒撒氣,又使勁瞪了一眼李青煙主仆二人,暗下實在不知如何那碗滾燙的羹湯竟鬼使神差地反灑向她自己了。

堂上的李青梧聽著動靜,遠遠地看到李天嬌的情形,側臉先對楚王告了聲罪,後又命下人將二閨女扶著下去速速前去就醫,處理患處。再又令舞伎樂手繼續,示意眾賓客不必驚慌在意,只是小女被清羹燙了一下,大家接著食用雲雲,於是堂內再次歌舞升平。

李眠兒放下盛羹的小碗,隨手拿起案幾上憑空多出來的一顆小橄欖,只用手指摩挲幾下,便輕輕送入口中。同時掀起眼簾,朝對面席座望過去。如果她剛才沒有看錯的話,口裏的這顆橄攬應該是對面席中的某人直線擲過來的,然後擊中方才那位端著羹的侍女的。

她這眼波一出眼眶,便有如一道華光射出,對面席中不少貴公子均有接到,不由紛紛地瞧將過來。李眠兒目光掃過他……只是他卻急急地低眉斂目?他是不是以為他的視線收回得很是及時,恰好容自己錯過麽?他這算是在躲自己的目光麽?他……心虛了麽?那剛才幫自己躲過一劫的會是他麽?

李眠兒心內雖紛雜,面上卻仍舊淡淡地,收回眼波,專心地嚼起嘴裏含著的那顆青澀小橄欖來。

第四十回 誰人知個裏迷藏

更新時間2012-11-4 23:40:14 字數:2790

李天嬌離席之後,李眠兒的左旁自是空出一位,因而疏影瞅了個喧鬧的時機,悄然移步至李眠兒的左手邊,再不動聲色地緊偎上去。堂上的節目不停變換著,一向深居簡出的主仆二人何曾見過這般熱鬧,所以這一會二人盡皆目不轉睛地盯著堂心旋舞的眾伶人,好一副全神貫註、興致盎然。倒是她二人左側聯席坐著的陸氏姐妹顯得十分地不以為意。

這一場宴從始至今,陸湘就不曾很好地控制得了自己的視線,此時,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她又偷偷瞟向對面席上的某位公子,而身旁微抻了脖子作勢要同她說話的陸萍,恰好瞄到陸湘那斜飛的眼神,於是忙收回脖子,低下頭從盤中挑了顆果子。

陸湘似是感應到方才妹妹的目光了,只覺得羞澀不已,轉念又想自家妹子一向機敏,如若真想……不若坦白於她,再求她給些法子,總好過自己這麽一廂情願下去的好。遂茵紅著臉,側面轉向陸萍,小心翼翼道:

“妹妹,可知對面第二席上坐著的就是王錫若的長兄?”

陸萍聞言,先是擡眸朝陸湘所示的方向睇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攥起帕子拭了拭嘴,然後輕聲回道:

“嗯,可不就是他!方才投壺時,他不就已自稱王錫蘭麽!自然是錫若的長兄無疑了!”

陸湘的臉漸漸發燙,不過好在陸萍一直沒有盯向自己,於是接過話:

“聽說王家公子自小便被太傅大人放在外面刻苦學藝,故而京城裏甚少有關他的事聞!我瞧他通身氣派果是與別家兒郞不同,全無嬌生慣養的那些個習氣!”

陸萍微微點頭,眼神再次投向正在廳堂中心移動不歇的伶人身上,狀似很是著迷得盯了一會,然後才轉頭就著她姐姐的話說道:

“想是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罷,沒了養尊處優,自是得凡事靠自己,左一翻右一翻磨啊礪的!”

陸湘聽了,用力地點頭,讚同道:“可不是麽?人家堂堂王太傅的長孫,何等嬌貴的身份,偏遇著王太傅那一副忒硬的心腸子,任他這麽在外一漂十多年,當真舍得!再瞧瞧我們家的那些個兄弟,哪一個不是當寶兒樣地貢著,生怕跌著摔著了!”

陸萍聞言,撇撇嘴,應道:“唉,罷了,這也只是表面上看來的,誰知那王家公子內裏又是怎麽一副模樣!”

陸湘見妹妹並未順自己的話接下去,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反過來順著陸萍的話接過:“妹妹說的是,這麽多年,太傅雖和李府毗鄰,可來往卻也不多,像天天姊妹同王家姊妹便不怎麽熟絡……”

陸萍從案上的糕盤中拈了塊栗糕塞進口中,然後稍稍轉向陸湘,邊嚼邊含糊道:“嗯,大概是兩家府上的長輩們近些年不怎麽往來的緣故吧!”語畢,又拈了塊糕點抿進唇中。

陸湘見此,不由也住了口,強行將心神束至堂中那些花花綠綠的人兒身上。

疏影背對著陸萍,密密地貼在李眠兒的胳膊上,身子僵僵的,直到陸氏姐妹停了言語,再又過了半會,她才擡起頭來,盯向她家小姐……李眠兒感覺到身旁的動靜,於是微微含首,將視線瞄向自己臂彎中的疏影,就看到疏影臉上的神情或驚或疑、或憂或喜,變換不定,故而不可抑制地嘴角稍稍向上一彎,然後將指尖捏著的一顆蜜棗,輕輕送進疏影那因為驚訝而微啟的小口中,便擡頭接著欣賞舞藝來。

疏影見自家小姐聽了身旁兩位小姐的閑言後,竟當作沒有聽見一般,不給絲毫反應,顧不得嚙舌咬腮的危險,飛快地嚼碎嘴裏的棗,再飛快地咽下,同時手上發力,使勁拉扯李眠兒的衣袖,見李眠兒再次看過來,抓緊時間嘟著嘴唇,睜著雙大眼,兩顆漆黑的珠眸咕嚕嚕地在眼眶裏不停來回轉動。

李眠兒自然知道疏影的用意,看她眼珠子在眼眶裏大幅度地轉來轉去,怪不容易的,於是微抿了個笑靨,擡眸看向堂中,借一個舞伎往北方向旋轉的瞬間,眼神跟著朝北瞥過,匆匆掃一眼那位王家公子,唔,長得倒也周正!

李眠兒那心不在焉的一瞥,實在太過含糊,一直緊盯著她的疏影自然不願依,跪直了身子,湊近了,很是小聲,很是小聲地道:

“小姐,你看到沒,就是他,就是那個人,那天聽我們墻根的就是他呀!小姐,你快想想,我們該怎麽辦?”

李眠兒拉過疏影緊扒在自己臂彎處的一只小手,握在手中,不言語,只是一直抿嘴含笑。

疏影不知道小姐如何只顧笑,卻也不顧其他,皺著眉心繼續小聲問道:

“小姐,您如何只笑不語啊,快想想法子,您教我,我去做……哦……是不是您還是覺得他不是那種任意詆毀人家名譽的人?您要不再看看,看看他可是那種愛胡亂的人?靠得住麽?”

李眠兒嫌她實在聒噪,於是趁她嘴巴張開的空當,又塞進一顆棗粒,只在疏影再次嘟嘴不滿的時候,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疏影聽後,仍舊不願心甘,不願就此揭過,於是掉過腦袋,沖著王錫蘭狠狠剜了一眼。

卻不知王錫蘭那家夥像是感應到周邊的氣場似有不對一般,猛地扭過頭來,掃向李眠兒這一角落,唬得疏影一下慌了神,煞氣盡收,低眉斂目地裝作整理案幾上的餐盤。

王錫蘭蹙起眉頭,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沒有看出什麽端倪,只得回過頭,繼續應付梅笑寒。

疏影直到覺著那王家公子收回目光以後,方才擡起頭,重又囂張了氣焰,再次沖著王錫蘭剜上一眼。李眠兒瞧見疏影的小動作,只在心內悄悄暗笑。

王錫若同王錫珞二人席間一直不曾多話,僅在錢氏姐妹或李天天找過來時,才簡單地應上兩句,因為二人此刻都在心內盤旋著同一個心思,多年不見的表兄,如今長成如此英俊模樣,此刻正默默無言地坐在對面席間,雖聽聞其近日常在府裏走動,卻直到今日才得見。冒名秦表兄,只為著參加這個宴會麽,他同哥哥此番作為定是有著什麽她們不知的緣由,因而她們舉止皆很小意,不敢朝周昱昭的方向多看,只盼今晚一切安好!

堂上的李青梧不時恭謹地招應著年輕文雅的楚王,同時也不忘私下裏悄悄對程輅、王錫蘭、梅笑寒等人多加留意,尤其對於王錫蘭,他更是額外多留意了幾分,只是就王太傅同當今聖上的微妙關系,天天的親事想來還是同王家離得遠些方為好!剩下的程輅、梅笑寒等人,無論是從家世、人品還是個人前程來看,都是不錯的人選。想至此處,他眼梢往堂門處一挑,瞄見正襟端坐的李青煙,不由暗嘆一聲。

楚王聞得李青梧的嘆聲,提眉輕笑道:“李學士,可是想到什麽不順心之事了?方才的那個嘆氣卻是所為者何?”

李青梧聽到楚王詢問,稍作一驚,不過瞬間便恢覆正色,於是沈聲回道:“也算不得什麽煩心事,不過家常瑣事罷!”

楚王但笑不語,搖了搖頭,繼續關註堂下的表演。李青梧對於楚王的反應有些心虛,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端了茶盞輕輕抿上一口濃茶,茶水將將抿進口中,李青梧忽然頓住,側首小意觀察起一直於自己身邊就坐的,今日不請自來的楚王。

楚王,今上十分中意的三皇子,當今一國之母懿德皇後的親子,一向賢德仁義,官緣甚好,有皇上及母氏家族的聯合撐腰,雖為人低調謙和,卻是實力雄厚異常。如若聖上當真執意立自己之嫡,怕多數就會立三皇子了!

李青梧再又想到楚王從來倡簡戒奢,生活作風亦是端正有序,如今雖已是弱冠,也只立一正妃,兩側妃之位至今空置。這麽一梳理,李青梧不由再次瞄向他的九妹李青煙,覆又看了一眼楚王,只是眉心卻鎖得更緊……

第四十一回 月華之下滄波起(上)

更新時間2012-11-5 22:28:05 字數:3065

李天天雖然一直板正地跪坐聯榻之上,然內心技癢地要命,好容易撿了個間歇,將欲起身懇請再獻一技時,擡首間卻接到父親瞄過來的不讚同的眼神,盡管很有些不樂意,要知她的舞藝遠要比堂上那些整天以舞為生的舞伎好得多,然而父命怎可違,李天天也只好作罷,兀自悶悶不樂地直到宴畢。

李眠兒由疏影挽著緩步走在稀稀拉拉的人群後面,雖目視前方,然卻沒有焦向任何一點,虛虛地、悠悠地。她二人有意將一步當兩步走,逐漸拉開同前面人的距離,隨後又挑了個彎道拐進,徹底另辟蹊徑。

主仆二人踏月而行,兩顆初出茅廬的心猶若初抽芽的筍,有些迫不及待,也有些徘徊膽怯。不知日日如此,還只是今日特別,今夜的國公府燈盞繚繞,便是她們隨意挑的這麽一條小幽徑,兩邊也盡皆懸著華麗宮燈。雖無需摸黑,然二人很少出芭蕉園,對國公府的路還是生疏得狠,且此時二人已經遠離了傍晚原先過來時的路,只有循著現成的路,一勁兒地往東邊走了。

只是她二人絲毫不覺慌張,反有幾分興奮,長這麽大,都不曾好好逛逛這座生她們養她們的宅子,好容易得著這麽個機會,自是不願草草地回自家小園子去了。

於是二人閑庭信步,經過一條石子甬道,再經過一座石板橋,這般遇彎繞彎,遇橋過橋,直往東院的方向走著。疏影一邊走一邊揉著小腹,左右顧盼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後,低聲怨道:

“小姐,都怨你,塞那麽多吃的給人家,人家又不敢不吃,這下可不撐得慌了!”

李眠兒聞言,扭過頭來,輕聲倪道:“如此的話,下回還有類似機會,定要你嘗嘗餓得慌的滋味!”

疏影聽後,使勁嘟了一嘟嘴,以示反駁,同時一只手還繼續不停揉著她那鼓鼓的小腹,腳下踱著外八字,腦袋也跟著左右晃。忽然,她激動地一蹦跳,拍手歡道:“小姐,你看對面,不是綺霞閣麽?”說完,擡臂越過一片樹林矮叢以及一湖碧水,指向對岸。

李眠兒順著看過去,點了點頭,領著疏影更加放松地朝前走去,只要沿著碧湖,走到頂頭,繞過荷花池,再不遠便是影紋院了。

整個國公府似乎終於安靜下來,而李眠兒一直起伏不定的心也終於消停下來,舉目望天,明月當空,清香滿袖,真想就這麽安靜地永遠走下去,沒有終點,也沒有明日。

李眠兒這廂魂不守舍地漫著步,疏影那廂則是心不在焉地踱著,於是對於突如其來的,從天而降的一道暗影,以及那根離她們的腦門愈漸愈近的簫管,二人皆毫無準備,毫無預期,更來不及做任何肢體反應。

那一剎那,疏影的腦子裏只是下意識地驚訝,原來簫也可以要人命啊!

那一剎那,李眠兒盯著那柄玉簫,想的卻是,蕭倒是一管好簫,似乎依稀曾在今晚的宴上見過!

她們二人所處的這一小段路恰好是兩只宮燈的間隔處,那道身影又是騰空而起,將好遮住了月光,故而她們倆誰也沒能看清執簫之人的真實面目。

電光火石之間,就在那根簫堪堪落向她們中的一人時,畢疏影突然一個閃身,跳躍至李眠兒身前,同時飛快地用自己單薄的雙肩朝身後的李眠兒用力一撞,也不管身後小姐將會摔得如何,便只是豁出去一般死死地閉緊了雙眼,等著迎頭而來的一管襲擊。

李眠兒忽然受力,直往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她死也沒有想過如何會有如此一幕發生於她的身上,眼看著疏影毅然決然的背影,只覺心兒揪痛,揪痛,抑止不住地就要張口叫喚疏影的名字——

只是……疏影是無法聽到她呼喚了,因為她自己這會亦是自身難保,就連聲音也沒有機會再發出了……是了,她慘然一笑,既是這般狠決的作為下來,他們又如何會允許她出聲,以至引來旁人呢?於是李眠兒幹脆地闔上了眼睛,一任一只巨大微涼的手掌捂緊自己的嘴巴,再任一只有力的臂膀輕托自己倚入一腔寬懷。她不願睜眼,不願眼睜睜地看著疏影就此離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一切都太出人意料,她們好好地在堂堂國公府裏散著步,這個有著眾多護院的堂堂國公府裏,竟然會有人不顧王法,肆意作為!李眠兒實在深感無助,她睜開眼睛,想最後看一眼天上的月兒,再想弱弱地問上一句:當真要如此對待自己?

只是首先入目的卻不是天上的明月,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骨秀神美的俊朗面容來,緊接著,疏影又撲身過來,一邊抽泣還一邊小聲詢問自己的安危。

李眠兒著實有些腦渾,盯著眼前的玉容,認出了鑲於其上的那對深遂珠眸,一動不動地怔了片刻後,李眠兒忽然粉唇微綻,美目清揚,穩住身子,擡起左手,輕輕撐了一下背後的一塊胸膛,借力直起腰背,再一個旋轉,便遠遠地站開了。

有了月華的照耀,這一下,那道從天而降的暗影不再誨暗,卻是一風流貴公子,將才捂住自己嘴巴的陌生人也不是想象中那樣兇惡,卻是一仿似瓊瑤琢就的翩翩佳公子。就是這二人,竟讓她主仆差些陰陽兩隔……

疏影也認出了那個害她心驚肉跳,以為自己就要魂歸西天的罪愧禍首——那個聽墻根的小人!

畢疏影真的憤怒了,再顧不得身份之別,也顧不得男女之妨,唰地欺身向前,一把扯過王錫蘭的錦袖,劈面就問:“餵……聽墻根的!你還當真不是個君子!”

王錫蘭身子往後一撤,將要抽回衣袖,不想瞥見對面周昱昭的眼神示意,便一動不動,任由面前的小丫頭占自己的便宜。忽地反應過來小丫頭口中所稱的“聽墻根的”卻是誰來,有些叫他摸不著頭腦,稍作一頓,便明白過來了,於是一臉戲謔地斜倪著周昱昭。

“餵,聽墻根的!你不要心不在焉的,我有要事同你說!”疏影心道這位王家公子將才在最後關頭收回了玉簫,想他應不會再加害於已了,於是想趁機關照這位王公子,要他莫要將自己家小姐的閨譽給毀了!

原本焦急萬分的王錫蘭得了周昱昭的示意,只得耐下性子,同眼前的小丫頭周旋:“這位姑娘家,你這是作甚?”問完,瞅了瞅一直在疏影手中攥著的一半截衣袖。

疏影習慣性地嘟起嘴,繼續扯著王錫蘭的衣袖不放,不但不放,還拖著他往後頭退上幾步。王錫蘭生平還不曾見過如此不知好歹、不知上下的丫環來,那驕橫的口氣似是比自己還是貴上一等,不覺來了興趣:“姑娘,不知有什麽話不能當人面說清楚?你這樣,可不合禮數!”

疏影情知自己造次了,可也顧不上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為了小姐的清譽,豁出去了,聽王錫蘭如此激自己,不由使勁跺了一腳,低聲嗔道:“哼……你可是隔壁太傅府王家公子,是也不是?”

王錫蘭不想眼前的小丫頭竟是識得自己身份的,如此一來,更加好奇她的嬌蠻:“啊!這個,本公子正是!”

“哼,那就對了!”

“咦,什麽對?對什麽?”

“你自己做過什麽事,非要我明面上地指出來不成?也不嫌丟人!”,

王錫蘭咧嘴輕笑,覆又掉頭瞅了一眼不遠處的周昱昭,只不過周昱昭絲毫不以為意,反倒十分坦然地迎視過來。王錫蘭搖搖頭,回面身前矮自己一個頭的小丫環:“那,我自己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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